追求跨越时代的经典之美
Edit & Text by Yukihisa Takei（HONEYEE.COM）
Photo by Yasuyuki Takaki
Translation by GUAN
PORTER CLASSIC 由 吉田克幸 与 吉田玲雄 父子创立于 2007 年，通过挖掘日本传统如刺子绣、纹饰、道衣等服装工艺，将其与欧美、亚洲的服饰文化相融合，以表现 “世界基准” 理念。PORTER CLASSIC 对日本匠人精神的尊崇与再发掘，在设计中得以发挥至极致，也令其受到了高度的评价，如今品牌在日本国内乃至海外也早已声名远扬，吸引着众多爱好者关注。
PORTER CLASSIC 董事长、同时身为品牌标志性代表的吉田克幸虽已年届 77，却仍然保持着敏锐的眼光，将独有的美学理念贯彻于品牌各处。而克幸之子吉田玲雄，则通过将父亲的审美与思维具现化的方式，以 “父子搭档” 的形式共同推动着品牌成长。
此番 HONEYEE.COM 成功邀请到了近年几乎不曾露面媒体的吉田父子实现访谈。坐在 PORTER CLASSIC GINZA 店内，伴随对谈进行，感受父子 17 年来一路历程与二人不断追求的 “跨越时代之美”。不妨与我们一同走进，PORTER CLASSIC 的“经典”美学世界。
※ 访谈中二人身着上衣为 2024 年 4 月 26 日发售的黑泽明联名T恤。
PORTER CLASSIC 的诞生
― 2007 年两位一起创立了 PORTER CLASSIC，从最初的想法到落地实现，过程中发生了哪些故事？
吉田玲雄（下文 玲雄）: 创立品牌的契机其实是 17 年前我父亲一度身患重病，所幸后来是康复了，在康复的过程中，他说 “想重新从零开始做东西”。从祖父一代开始我们家就有做包的家业（※ 吉田包），父亲过去也一直在从事制包手艺。虽然我自己之前并没有接触过制作这一方面，但那时我的感受就是 “我想保护吉田克幸这位天才”。因为我觉得他的审美是日本的一种瑰宝，而他的创作也可以不仅限于包，在服装或者其他东西上都能够发挥体现，因此我们决定两人一起从零起步。
吉田克幸（下文 克幸） : 现在回想起来，这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之一。玲雄本身就很有意思，能和他一起成立一个品牌，对我来说真的非常开心。
玲雄 : 我还记得当时你说，你希望做东西时把匠人放在第一位。
克幸 : 因为我的父亲是匠人出身。所以无论设计、想法有多好，如果没有职人去把它们制作出来，就无法实现。可贵的是我们幸运地遇到了优秀的职人，所以即便今天我也依然非常珍重他们的存在。怀揣感恩之心。
― 当时的环境是否让你感觉制作东西的人会受到轻视？
玲雄 : 那个时候快时尚已经成为普及开来成为主流了，许多品牌也更倾向海外生产，但我们相信坚持在日本去重新花费时间、做出高品质的东西可以做到更多。
― 经过 17 年时间，你认为距离品牌最初成立之际的理念实现了多少？
玲雄 : 品牌初期时，也有一些制作需求是匠人反馈说“无法实现”的，但我们慢慢一步步一起努力克服了技术或数量上的难题，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了。这样一直到今天能够有一个具备制作能力的环境，让我觉得非常难能可贵，同时也希望能够继续一起越走越远，做出更好的东西。
相信与支持
― 想必在这 17 年里，PORTER CLASSIC 应该也对自身的产品和品牌世界观有所拓宽。
玲雄 : 我觉得是吉田克幸这个人的感性直觉始终保持在一个正确的方向上。他总是能在大家都局限在某个方向的时候指出 “不对，我们应该往另一个方向走”。一开始大家会觉得好像做不到、找不到方法，但是当我们尝试着去克服困难时，最终基本都会达到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包括制作的人也会觉得最后做出来的成果是有趣、有意义的。
― 那克幸站在你的角度，即使你觉得自己和大家所想的方向不同时，你也能依旧保持一个坚定的态度吗？
克幸 : 嗯，我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情。没有特别复杂的所谓策略之类的东西，只是想做出好的东西、自己喜欢的东西。日本的传统制作工艺很出色，现在每天我也都会看一些旧书、资料，其中也会有新的发现，真的是常看常新。然后就是一直重复这种学习。
― 平常两位会有长时间的深入交流吗？
玲雄 : 毕竟是父子，应该算是比较多吧。但其实即便不说话，两个人之间基本也能心领神会。
克幸 : 其实反倒我可能比较任性一点（笑）。一直还有点不好意思。
— 比方说什么时候？
玲雄 : 就比如大家一起去看春夏季展会，克幸可能是随口说一句 “想要羊绒的什么什么”，但大家就真的会去把它做出来，因为都想听到他给出满意的反馈。不管是做衬衫，还是做包、做羊绒、纹饰也好，我觉得每位匠人心里应该都有这种感受。
克幸 : 倒不是考虑销量问题，是如果我喜欢，大家就会很开心。这么一说还有点不好意思（笑）。
PORTER CLASSIC 所思考的 “经典”
― 从早期开始 PORTER CLASSIC的剪裁就偏向宽松，甚至在如今 Oversize 开始流行之前，PORTER CLASSIC 的剪裁设计就已经出现了这种倾向，这也是克幸有意设计的吗？
玲雄 : 这种倾向是因为在设计时，我们希望过去也好、现在也好，甚至放到 30 年以后都是好看的。不只是宽松的剪裁，还有比如我们喜欢 “上宽下窄” 的感觉。克幸在这一点上确实非常坚持，这也是我们取名 “CLASSIC” 的原因。
― PORTER CLASSIC 对于刺子绣等传统工艺重新运用于时尚中的探索也是相当超前的。
克幸 : 其实我对 “时尚” 这个词并不太感冒。
玲雄 : 我和父亲都是，我们不会把它看做是时尚的一部分。美丽、强大的东西本身就具有它的魅力。
― “时尚” 和 “风格” 两者经常被作比较，而 PORTER CLASSIC 更倾向于追求的是 “风格” 吗？
玲雄 : 不，我们追求的是 “经典”。
克幸 : 嗯，是经典。
玲雄 : 我指的不是日语中 “古老” 的那个意思，而是英语语境中的 “Classic”。意味着永恒和普世，而不是短暂的流行。
克幸 : 让人深感过去的人事物的伟大。比如看到法国的莫奈（画家）或者克列孟梭（※ 法国政治家。曾于 20 世纪两度出任法国总理）的照片时，就感觉那本身就是一幅画。这些人并不是所谓的 “时尚”。我喜欢去单纯地想象如果是自己，会怎么去穿他们身上的衣服。
― PORTER CLASSIC 的理念是 “世界基准”，如果要用语言来描述，要如何表达你们所追求的东西？
玲雄 : 我认为艺术、文化、历史，这些东西是 PORTER CLASSIC 的内核。在这其中包括有种族、世代等等诸多因素，我们和这些东西的对话，是通过制作出一个实体的东西来把它具像化。我们不会用刺子绣、纹饰、道衣去制作和服，而是会思考如果这些元素来做法式、中式夹克、或者开拓时代的马甲，会产生怎样的反应，如果从欧美亚汲取各种元素融入进去会产生什么效果。我觉得这样的探索很有意思，也是我们一直在努力尝试的方向。
“什么是好看的？”
― 在服装的世界里，有些方面需要不断改变，那么在这种时候你们是如何进行判断的？
玲雄 : 在克幸心里认定 “好看” 的东西是绝对不会变的。我们也一直在研究这个。如果像今天觉得这样好、明天又变成那样，那就会陷进一个死胡同。但是我觉得人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让你觉得舒服、喜欢的东西，无论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好的。强扭的瓜不甜，如果硬要强求是走不远的。
克幸 : 是的，让自己觉得舒服的东西才是最好的。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早上睡醒起来总是有很多眼屎，每次妈妈都会用热纱布帮我擦眼睛。那种舒服的感觉我至今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来。舒服的感受我觉得就是来自于这些地方吧。
玲雄 : 这种（对话的）互动也很有意思。然后像刚才提到克列孟梭等等一些过去的名人，他们的穿衣打扮风格是与时尚无关的。挖掘这些东西是我们制作的意义所在。
克幸 : 我们两个总是会一起兴奋地观察这些。
玲雄 : 我们一直在反复研究所谓的 “氛围”，因为很难说清这种氛围到底是来自哪里。
克幸 : “好看” 并不是靠花很多钱穿多么时髦的衣服，有时候光简单一件 T 恤配裤子也可以穿得很好看。这就是氛围。
― 这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究竟什么才是好看”。可能很难用语言来准确描述出自己对于好看的评判标准。
玲雄 : 所以每当有人问到 “PORTER CLASSIC 的战略是什么” 时，我的回答总是，“首先看到一件东西能让人产生拥有它的欲望”。因为用语言来表达是很容易变味的。好看这个东西就像走钢丝一样，所以我们必须非常努力地去研究。包括像艺术、文化、历史，还有技术、材料开发等等也是如此。如果光说 “好看因人而异” 这种说法，我们觉得是不够的。就这样慢慢出现了能够理解我们想法的客人，一个、两个这样逐渐越来越多。
克幸 : 很高兴大家能够光临店里，真心非常感激。有时候我会跟客人解释说 “不是我们有意定价贵，而是因为用了好的东西所以才变贵了”（笑）。
玲雄 : 也希望大家能理解这是为了让日本能够和世界竞争而设定的价格。
父亲吉田克幸的威严
— 从刚才两位的交流中听下来，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彼此间深厚的信赖关系。既是家人，亦是挚友。
玲雄 : 以前我经常会穿我父亲的衣服。因为他是整个日本最早第一批开始穿 CHROME HEARTS、AIR JORDAN 这些东西的人，而且他的皮衣都是真皮的，所以我经常偷穿他的衣服。然后我上大学去了美国，我父亲经常来找我。结果后面变成每次我打开衣柜，发现自己的衣服开始找不到了（笑）。
克幸 : 哈哈哈哈（笑）！是这样的。
玲雄 : 在 PORTER CLASSIC 我们一直秉持着 “跨越三代” 的理念，从父辈到子孙辈都能穿的衣服，怎样的东西才能够克服这种时间跨度、需要什么样的素材才不会过时。要实现这些，就必须拥有好的面料、精湛的工艺，还有能够跨越时代、长存下去的、好看的东西。
― 在这家店（PORTER CLASSIC GINZA）里，能体会到那种不分年龄阶段，并且融合了欧美与日本特色同时并存的感觉。在克幸这一代，很少有人能够将欧美的舶来文化与日本传统两者感觉结合起来，并且保持在一个平衡的中间值。
玲雄 : 虽然我父亲他的英语词汇量可能只有一千个单词不到，但他在世界各地都有很多好友。让人感受到超越文化、语言，来自人与人之间深层次的联系与共鸣。
克幸 : 能在异国他乡遇到这样的人并且成为朋友，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机会，我很感激。并且不仅是人，所谓 “人事物”，物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玲雄 : 每次和我父亲一起去古董集市很好玩，他说那些好的宝贝在召唤他（笑）。在成千上万个东西里面，他总是能瞄准最有意思的直奔而去。
— 克幸心里应该是很清楚哪些属于好货。
克幸 : 我懂。因为我一辈子都在寻找这些东西。
― 你们在被某个东西吸引到的点上有什么共通之处吗？
克幸 : 完全不一样。那种破烂废品我也会很喜欢。
玲雄 : 他一直都是很有 “眼力” 的一个人。他找到的东西基本多数都是用材非常好的，或者像是特别重工、设计非常优秀，或者什么稀有材料等等。所以我觉得他和一起工作的匠人们之间有一种默契。
― “因为这个人他是懂的，所以自己也会因此兴奋起来，不会松懈，想要做出好的东西来让他满意” 的感觉是吗。
玲雄 : 如果做得不好，马上就会暴露。
克幸 : 那种时候我一般会脸色很臭（笑）。
― 那克幸对你来说，是否会有 PORTER CLASSIC 还能够继续制作出更多更有趣的东西的心情？
克幸 : 那是肯定的。我自己一直是这种心情，如果哪天没有这种动力了，也会变得很无聊吧。如果失去了这种心情，那做这件事也就没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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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questions to KATSUYUKI & LEO YOSHIDA （PORTER CLASSIC）
1. 每天必做的事是？
克幸 : 获取外界信息。
报纸、电视、电影。还有三年前我开始用 YouTube，我觉得很好用。每天早上醒来后，我都会在 YouTube上听一个名叫 Kenny Vance 的怀旧歌手的歌，让自己沉浸一会，非常幸福。
玲雄 : 我每天都会去神田明神（神社）参拜、做俯卧撑、还有处理 PORTER CLASSIC 的商品和企划的工作。
2. 开过时间最长的车是？
克幸 : 没有特别久的。以前父母资助我去国外时背着他们偷偷买过一辆车。一开始去的是德国，但后来开着那辆车去了英国生活。
玲雄 : 没有买过车。
3. 迄今为止在海外经历过的事情中，印象最深刻的是？
克幸 : 有很多，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 1970 年代在纽约看到了 The Band 的演出。深深感受到了文化的冲击。
玲雄 : 太多了，硬要选出一个又感觉太装了。
4. 什么东西是多年始终无法割舍的？
克幸 : 现在可能是遥控器吧（笑）。
玲雄 : 我父亲的衣服。因为我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所以对我来说很珍贵。
5. 迄今为止遇到的人里，让你觉得最有灵气的是？
克幸 : （COMME des GARÇONS的）川久保玲。
玲雄 : 同感川久保玲，还有北野武。
6. 你认为日本的优点是？
克幸 : 其他先不谈，首先有很多美食。不仅是日本料理，所有食物都很好吃。
玲雄 : 我觉得日本是一个美丽的国家。尤其水质很好。
7. 反之你认为日本近期以来不好的地方是？
克幸 : 最近的电视节目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虽然 NHK 的深夜节目《沁(し)みる夜汽車》还不错。每次都会把我看哭。
玲雄 : 可能是娱乐节目吧。比起日本电影，我更喜欢看其他国家的电影。
8. 男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是什么？
克幸 : 快 80 了再说这话可能有点晚，但是我觉得是能为别人 “着想” 的体贴吧。
玲雄 : 能更加 “从容”，这也是我对自己的期望。
9. 你绝对不会做的事情是？
克幸 : 我的答案比较无聊，高尔夫。为什么大家都会玩呢，很神奇。
玲雄 : 飞叶子吧（笑）。虽然从来没有兴趣，不过也许等我到 90岁的时候会全部试一遍（笑）。
10. 有后悔的事情吗？
克幸 : 人生就是充满了后悔啊，对我来说。
玲雄 : 每天都会有一次后悔，但也会有一次希望。
Profile
吉田克幸 | Katsuyuki Yoshida
1947 年生。出生于吉田包创始家庭，长年从事包袋企划工作，曾创造数款经典包型。1981 年成为首位被选为纽约设计师协会成员的日本人。2007 年与吉田玲雄共同创立品牌 PORTER CLASSIC。
吉田玲雄 | Leo Yoshida
1975 年生。高中毕业后前往美国留学，于美国大学主修电影与摄影。2003年 毕业于旧金山艺术学院研究生院。2006 年以在夏威夷 Honokaa 村的生活经历为主题出版刊物《Honokaa Boy》，并于 2009 年改编为同名电影。2010 年以 HOBO 文化为主题发表摄影集《The HOBO STYLE》。2007 年与父亲吉田克幸共同创立品牌 PORTER CLASSIC。
https://porterclassic.com
https://www.instagram.com/porterclassic_official/
［编后记］
第一次有幸采访到吉田克幸与玲雄二位。此前，我单方面对吉田克幸的印象始终是一位眼光犀利并且略带些“固执”的职人气质，但这次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在他身上永远拥有着无穷的好奇心和探索精神，并且总能抱着“感谢”之心来对待一切人事物。而在取材过程中，另一个让我深有感受的点就是玲雄非常温柔，对父亲的抱有的尊敬与全身心信任。他们会尊称彼此为“克幸”和“玲雄”。在日本，像他们这样父子一同成立、打造一个品牌的例子并不多见。这次采访让我更加意识到，正是因为两人宝贵的才华和亲人关系，PORTER CLASSIC 才得以存在。（武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