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时装周、3D设计、JAXA、元宇宙、NFT......与这位设计师有关的新奇标签越来越多，现在他的脑中又在想着什么？

Edit&Text by Yukihisa Takei（HONEYEE.COM）
Photo by Junpei Kato
Translation by Li Bowen（HONEYEE.COM）

设计师森永邦彦的个人品牌ANREALAGE将会在2023年迎来20周年。

每次讨论起这个牌子的时候，印象最深的还是其每一季对主题感的强烈追求。这种主题感没有完全寄托于传统意义上的设计或者制版，森永会把并非与时尚的表意有着紧密关联的“技术”要素拿到前台来，为我们奉献一次次极富前沿概念的秀场。

新冠肆虐的这三年，森永更在虚拟空间大展身手。ANREALAGE与细田守导演的新作《龙与雀斑公主》完成NFT作品，品牌自身也一直筹备着登陆元宇宙。一系列数字化的积极动作让ANREALAGE成为话题代表。

前不久又收到消息，一直以独立姿态示人的ANREALAGE突然宣布邀请到曾在ISSEY MIYAKE任职代表取缔役社长多年的永谷正胜担当COO（首席运营官）一职。

不觉猜测：“莫不是迎来20周年的ANREALAGE要有什么新动作”，于是便决定再次对森永邦彦进行采访。下面的内容，便来自与森永在东京青山地区ANREALAGE工作室内的对谈。

疫情之中的启发

― 明年就是品牌20周年了，感觉你会做一些新的调整。

森永：20年的话，在日本文化里就是一个人成年的时候了。所以我也在想，当品牌“成年”的时候，是不是要以另一种方式培育它。保持目前的运营方式行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一想到年轻世代里有趣的品牌一直在涌现，我就觉着自己最初坚持的对标“时装御三家”们（COMME des GARÇONS、Yohji Yamamoto、ISSEY MIYAKE）的想法是不是也到了需要转变的时候呢？邀请到永谷先生来担任COO，也与此有关。

― 具体的契机是什么呢？

森永：还是新冠疫情吧。后新冠的时期，世间对事物的“去留”问题有了新的理解。我觉得这便是一个重新出发的节点。ANREALAGE也有要维持原状和着手改变的部分。你比方说，与疫情共生这个论调不也渐渐成为一般认知了吗，巴黎时装周也在回归正轨，我也会觉着是时候重新对实体秀场投入精力了。

― 同时会想要把会社的规模变得更大吗？

森永：未来什么时候会再次发生灾害我们无法预测，所以像从前那样追求品牌做大、员工增加、店铺满开的做法既有点过时也很有风险。我设想的会社，应是一个对环境变化极为敏感的精简组织。当然，所谓“扩张”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成立的，这个指的是我们可以用多年积累下来的面料和技术的经验与各界品牌和企划广泛联结，把（ANREALAGE的）影响力拉大。

― 这与所谓的“时尚联名”有什么不同呢？

森永：这些年确实与FENDI、PUMA、Champion等牌子实现过联名，还没公开的也有几个。但是ANREALAGE并不只把目光放在时装或者潮流品牌的合作里，我们还与JAXA（※1）、NTT（※2）、细田守监督的STUDIO CHIZU、Coincheck等等时尚行业之外的机构完成过合作。打穿不同领域的隔阂，只要是很“ANREALAGE”的项目就都值得去做，这样的话或许还可以创造一个更广泛的行业生态。

※1…2022-23AW季与JAXA（Japan Aerospace Exploration Agency/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的合作系列“PLANET”。

※2…2023SS季中，ANREALAGE与NTT（Nippon Telegraph and Telephone Corporation/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旗下音频处理领域的机构NTT sonority合作，利用NTT的Personalized Sound Zone技术完成了“A&Z”系列秀场音乐的播放。

※3…ANREALAGE参与了细田守导演的动画电影《龙与雀斑公主》主人公的服装设计。2022SS季中，这些虚拟服饰还被制作成NFT作品参与竞拍，并全部高额成交。

※4…在Coincheck公司旗下元宇宙平台“”Decentraland”中的虚拟都市“Oasis KYOTO”中，ANREALAGE 2023SS的系列也得到亮相，空间内另有NFT作品售卖。

― 和JAXA的合作很让人惊讶，能讲述下由来吗？

森永：这的确是个意外。有一位喜欢ANREALAGE的顾客，他家里面有人在JAXA工作（笑）。我便通过他和JAXA取得了联系。原本下一步的计划是把系列发射到太空，在国际空间站里办秀。但因为国际形势的原因，暂时搁置了。

― 地平线上的战争会对宇宙空间和抽象的时尚产生影响，有时想想的确耐人寻味。

设计流程向数字化渐进？

― 就算是时装设计师，对有些东西也会展现保守的一面。而你则很积极地接受NFT和元宇宙等新兴概念，可以讲讲为什么吗？

森永：当然这也与疫情脱不开关系。这些年，时尚行业坚持许久的流程和做法被打破：约各方见面商量制作变为空谈；大规模召集模特做Fitting也不行；时装周之行搁浅，许多去往海外的计划只能暂停。就在这一系列挫折中，有幸收到细田守导演的联络，他说他正在做有关元宇宙空间的电影，希望我能够为他设计角色的服装——是虚拟服装，也用不到立体裁断什么的。所以从那开始，我的制作流程也全部数字化，全部改成用3DCG来完成了。

― 也就是说，不光是电影里的虚拟服饰，目前所有的设计流程全部数字化了是吗？

森永：没错。过往的话，要从在工作室的制版开始，然后打样，再找模特Fitting这么一个流程。当这些都不可以的时候，也就该启动数字化解决方案了。看似无法取代的实体制作中的重力、Fitting等因素也可以在软件内再现并修正，甚至小到一个扣子的细微变化都可以察觉。

― 用了将近20年的传统设计方法，然后华丽转身了。

森永：我对数字化并不反感。自己也积极尝试了很多新鲜的东西，算是与3DCG的世界无缝衔接。当然，一开始的时候确实还是有“光用一块屏幕怎么就能做好衣服”的疑问，实际操作了才发现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局限。随着制作准确性的提升，我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ANREALAGE 3D设计团队在世界范围内都算得上优秀。

时装设计师的新战场

― 与细田守导演合作的系列在被制作为NFT作品以后，以相当高的成交价格被拍走。从制作NFT再到售卖，这一系列举动是你很早就构想过的吗？

森永：严格来说不算是，主要还是在NFT渐渐形浮出水面之后才跟进的。现实世界中，已经设计好的服装是属于会社的资产，但若要把这种完整的东西拿到数字空间里去再做一遍的话，就算把服装数据全盘托出，也没有什么价值供挖掘——于是，就在思考着“是不是该到了让会社持有一些有价值的数字资产”的时候，NFT热潮到来了。

― 时机把握的很准确呢。那你觉得数字化制作会在今后渐渐普及吗？

森永：怎么说呢，若只是为了售卖服装的话，也并不需要全力倒向数字化。就算用数字化的方式制衣，但如果不能将其百分之百发挥的话只能算暴殄天物。但要是在元宇宙或者电子游戏、动漫的世界里，并且有一个清晰的使用方向的话，那毫无疑问全数字化是非常有意义的。

― 在虚拟的领域里想要有所作为的话，看起来还是用虚拟的方式来的更快。

森永：不过，虽然现在元宇宙里有大量服装涌现，但这些很多都不是来自于真正的时装设计师。这些由CG创意人或者游戏制作者们开发的“服装”，并没有时尚或者时装的逻辑支持，有的只能称之为“皮肤”。所以在我看来，时装设计师若是进军元宇宙领域，会有广袤的可能性。就像制作细田守导演电影里的服装一样，通过数字化手段完善那些“皮肤”，3DCG技术会是时装设计师的新战场。

― 话说回来，ANREALAGE依然执着于制作很费功夫的拼接设计呢。

森永：是的，那应该算是ANREALAGE的古怪之处（笑）。一开始是品牌初创团队里的一个人在制作，渐渐就变成了定番款。现在在制作工坊里有一个六人团队在负责。

― 虽然设计的过程全数字化，但对于手工缝制也投入了比以前更大的精力。

森永：是两个极端，但我确实都很喜欢。

新日常的始动

― 2022年的时尚圈终于也被元宇宙和NFT的字眼挤占了。对于你来说，察觉到这些新事物“来了”的契机是什么？

森永：在NFT热潮之前，我看到现在的Z世代甚至是比他们还小的α世代都热衷于玩《堡垒之夜》（Fortnite），不禁让我感慨新的日常正在逐渐开始。

― 你自己会玩电子游戏吗？

森永：我完全不玩。但现在的孩子们都很热衷于网络游戏，把很多时间都花在那上面。即使现实中有时候见不到朋友，也会通过网络来联络感情。对于他们来说，元宇宙成为日常是很有可能的。而且，一想到十年之后他们也要长大成人进出社会，我就更觉得在数字空间里留下时尚资产是接下来必须要做的一件事。

― 未来的话，的确很有可能变成那样呢。

森永：若是今后在元宇宙里，群体或者社区变得更加活跃的话，那么对于时尚的需求肯定会更加迫切。那个时候，普通的“皮肤”肯定无法满足那些需求，所以逐渐把现实世界中的时尚逻辑与虚拟相贯穿是很必要的。

― 透过ANREALAGE，你对未来20年的时尚有什么看法？

森永：真实的时尚仍将有存在的意义。而虚拟世界也将诞生很多我们在现实中不曾拥有过的事物，这就是“无形的时尚”。我们在元宇宙完成服装的搭配也是时尚，我们在SNS上变换自己的头像也是时尚——照这些标准来考虑，对所谓穿着、时尚等字眼的解释，将会变得更加广义。

― 感觉这些变化悄无声息地就开始了。

森永：ANREALAGE创立之初就以“日常与非日常”为品牌主题，到现在20年过去了，日常也罢非日常也罢，都发生了很多变化。虚拟世界虽然仍旧带着一丝“非日常”之感，但正在以压倒之势向完全的“日常”靠近。当真等到那一天的时候，我希望ANREALAGE也可以在此中拥有一席之地。

― 话说当初提出“日常与非日常”这个主题的时候，有包括对数字化会渐渐主导生活的预料吗。

森永：那会儿还真没有。虽然我认为服装是改变日常的装置，但实际上这20年改变日常的，主要来自iphone之类的东西——催生非日常产物的，是这些电子设备而并非如我所想来自服装，总感觉有点不甘呢（笑）。未来依旧是日常与非日常日新月异更迭的时代，当一种“日常”渐渐消失，服装没准会扮演帮我们找回它的角色。无论是改进还是找回，都是我对服装的价值与意义的追求。

Profile

森永邦彦 / Kunihiko Morinaga

1980年出生于东京都国立市。毕业于早稻田大学社会科学部。其个人品牌ANREALAGE，向来坚持“时尚是改变日常的装置”。无论是秉着建筑大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名言“神明隐匿在细微处（God is in the detail ）”之理念制作的的百家布式拼接作品，还是不被身体所局限的服饰轮廓，再到时尚和科技融合的制作概念，都已成为品牌鲜明烙印。ANREALAGE于2003年创立，并于2005年在东京塔下完成首次秀场亮相；2014年，登陆巴黎时装周；2019的LVMH PRIZE评选中进入最终决赛名单，并于同年获得第37届日本每日时尚大赏奖项；2020年，意大利时装品牌FENDI与ANREALAGE在米兰时装周发表合作系列；2021年，森永邦彦先后担任了迪拜世博会日本馆工作人员制服、细田守导演电影《龙与雀斑公主》主人公虚拟服饰的设计。

https://www.anrealage.com
https://www.instagram.com/anrealage_official/

［编后记］

距离上次采访森永邦彦已是十多年前，当重新把目光扫回这位优秀设计师身上时，再次发现他对新事物的深入超出想象。森永无时不刻快人一步。在Web3.0和NFT话题正盛的现在，你依旧可以看到ANREALAGE的矫健之姿。

当然，在诸多变化中依旧有很多不变让我倍感亲切，比如森永讲话时真挚的口吻和专注的姿态。一个人能时刻保持新思，时刻带来变化万千的东西，那是否也可以说他就是从一而终、持之以恒的人呢。